这是在一天黄昏时所发生的事儿。
当时,姜婆婆正坐在屋子里,吱吱呀呀地纺线,忽然听到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姜婆婆,姜婆婆!”显然是来找自己的。
姜婆婆放下手边的活计,忙开门跑出去看。发现原来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脸蛋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衣服,见王婆婆出来了,便立马站直了腰,卑谨地点点头道:“您好。”
“你好你好。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不认识你呀?”姜婆婆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问。
这孩子回答:“我就住在您隔壁,都已经做了好多年的邻居了呀。”
“净瞎说,你才多大,就和我做了好多年的邻居?”
这孩子道:“不瞒您说,我是山魈呀,因为本相太丑,怕吓着您,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真的是您的邻居,就住在东面那座空宅子里,前院有棵大柳树,那就是我的家。”
姜婆婆睁大了眼睛,心里想:“原来是妖怪呀,我还纳闷这孩子怎么一上来就知道我叫什么呢。”虽然清楚了找上门来的竟是妖怪,可王婆婆却并不害怕,她想,若是这妖怪是抱着坏心来的,现在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在它的肚子里了,可如今看这小家伙儿低声下气的样子,分明像是有事情要找自己帮忙。
这么一想,心里的害怕便一点都不剩了,反倒更加可怜起对方来。“哦哦,这样呀。既然是邻居,那我们以后可就要多走动呀。你这次来一定是有事情吧?说吧,我这老婆子能帮你的,一定帮。”姜婆婆边说,边温柔地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抚着这孩子的额头。
“我想在您家住几天。”默默承受了一阵,小山魈闪到了一边,说道。之后,一边整理着自己被姜婆婆弄乱的头发一边继续说:“明天那宅子就要被拆了,柳树也会被砍掉,我没地方住了,只好在您家借住几日,等我找好了新家,我就会搬走了。”
姜婆婆问:“你不是妖怪吗?想去哪不行,怎么单单看上我这里了?”
小山魈回答:“因为您家里安静呀,我喜欢呆在安静的地方。”
姜婆婆点点头道:“原来这样呀。你愿意住就住吧,反正平日里就我一个人也怪闷的,有人作伴也好。”
小山魈嗯嗯地附和着,之后又忙不迭地感谢起王婆婆。
就这样,小山魈住进了姜婆婆的家里。入夜后,吃过晚饭,姜婆婆便坐到纺车前纺线去了,小山魈坐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时问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姜婆婆,您这是做什么呢?”“纺线呀。”“纺线做什么?”“卖钱呀。”“钱又是什么呀?”“用来买东西的呀,你刚刚喝的那碗小米粥,就是用钱买来的。”“怎么会,那粥明明是我亲眼看着您熬出来的呀,怎么会是买来的?”姜婆婆笑笑,不再搭茬了,只专心地摇着纺车,小山魈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我去睡了,婆婆您也早点睡。”说完,小山魈便起身出了屋,姜婆婆不知它这是要去哪睡,便悄悄地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的一角朝外偷看。只见小山魈原来坐到了外屋的土灶旁的柴火堆上,它伸了个懒腰,之后便躺下睡了。姜婆婆见了一阵心疼,刚要把它叫到屋里来,柴火堆上的小山魈却眨眼间变成一截粗墩墩的木头了。
“哎呀,幸好我看见了,要不然明天一早我不得把你当柴火烧了呀!”姜婆婆笑着回到屋里,又纺了一会儿线,之后就也睡下了。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一天晚上,姜婆婆又在纺线,小山魈忽然走到她跟前,从身后掏出一颗类似透明的玻璃珠似的东西递到了姜婆婆手里。
“这是什么呀?”姜婆婆问。
小山魈道:“白住在您家里也挺过意不去的,这个就算是房租吧,您只要佩戴在身边,就会有好事情发生的。”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不过这颗珠子对我很重要,所以等我要走的时候,您就得把它还给我。”
姜婆婆接过珠子来,仔细打量了一阵,看上去就跟小孩子玩的玻璃珠没什么两样,只是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还挺好闻的。至于佩戴在身边就会有好事情发生这话,姜婆婆压根就不相信,但看着小山魈诚恳的模样,也不好拒绝,所以姜婆婆还是将珠子收下了。
“好,我替你收着,等你走的时候,我再还给你就是。”姜婆婆笑眯眯地对小山魈说。
小山魈道了一声谢,之后便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婆婆才刚醒,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原先每到起床时就要疼上一会儿的老胳膊老腿今天忽然感觉格外得轻松,眼睛也比从前看得要清楚了许多,一照镜子发现更不得了,镜中的自己看上去竟不过才十几岁的模样。“呀!”姜婆婆不禁惊讶地喊了出来,而声音也变得如同年轻时一样清澈而透亮了。
听到喊声,小山魈忙跑了进来,一见姜婆婆现在的模样,笑着说:“看吧,我就说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姜婆婆这时才知道小山魈给她的那颗珠子原来真的是宝物。
小山魈接着说:“饭已经做好了,先来吃饭吧。”
“饭?你还会做饭?”姜婆婆惊讶地问。
小山魈不以为然道:“我可是妖怪,做顿饭算得了什么,快来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可姜婆婆却兴奋地说:“吃饭不着急,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说完,就翻箱倒柜起来,小山魈见了摇摇头,自己出去了。
等到小山魈吃完了饭,姜婆婆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的已经换成了一身样式虽然有些老,但用料很好,做工也很讲究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被全家人都宠着的小姑娘。
“怎么样,我穿这身还漂亮吗?”
小山魈愣了愣,夸赞道:“漂亮,当然漂亮。”
姜婆婆开心地笑起来。但很快就又皱下眉头道:“不行,我得去街上一趟,再买些胭脂水粉来,好好地打扮打扮!”说着就又返回屋里去拿钱。
“你忙什么,先吃饭再说呀……”可是姜婆婆对这话却像听不到似的,拿了钱就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小山魈叹了口气,独自收拾起了碗筷。
可时间过了很久,姜婆婆却还是不见回来,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才有一个陌生脸的年轻人来到家里找到小山魈说:“你姐姐叫我告诉你,她今天住在我家公子那里,不回来了,你要是愿意跟着,就让我把你也给接来。”
小山魈一头雾水地问:“你家公子是谁?”
年轻人道:“我家公子乃是张财主的独生儿子,远近谁不知道。别啰嗦了,你到底去不去?”
小山魈拼命地摇起头:“我不去!”
年轻人笑起来:“还真和你姐姐说的一样。她知道你怕生,所以嘱咐我说,如果你不肯去,就让我把这些钱给你。”说着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来扔给了小山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小山魈更糊涂了。
年轻人解释道:“我家公子看上你姐姐啦,过几天就要和她成亲,你以后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说完,便转头去了。
小山魈感到事情有点麻烦了。
过了两天,又有一拨人来接小山魈,可它还是不肯去,满脸的不情愿就像是有人要把它抓去打针一样。其中一人没好气地对小山魈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我们来接你去大宅子住都不乐意,那里多热闹,还有下人伺候着,不比你窝在这小屋里舒服多了?”可不管来人怎么说,小山魈就是不肯。
来人被它惹烦了,便冲上来想要直接将它抱走,却不想小山魈左躲右闪,来的两个人竟根本抓不住它。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将小山魈逼在了墙角里,无路可逃了,小山魈却眨眼间换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头足有一丈多高,浑身披着蓑衣似的棕色长毛,张着血盆大口,参差的两排牙齿就像钢刀一样,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活像两盏红灯笼,垂下的两只巨爪足以将一头肥猪捧起来的怪物。
两个来人见状,哪里还敢上前去抓,瞬间便都嚎叫着逃走了。
小山魈也想离开了,可是没了那颗珠子,它根本走不远呀,再加上刚才为了吓唬那两个人而被迫现出了原形,更是耗去了它不少的精力,现在的小山魈就是想走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它回到屋子里,随意吃了点东西,便躺在柴堆上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了晚上,迷迷糊糊里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一睁眼,借着微弱的火光,发现竟是姜婆婆回来了。
“你可醒了,那两个人回去后,就嚷着这家里妖怪,这会儿他们正四处找人要来抓你呢,你快走吧!”姜婆婆说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掏出了那颗珠子交给了小山魈。“对了,这个还你,你说过这对你很重要,我还记着呢。”
小山魈沮丧地说:“可是我要是拿着珠子走了,你就要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那个张公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婆婆叹口气道:“现在就别说这个了,要不是我贪图人家的富贵,也不至于把你害成这样。我本来就是个受人嫌弃的老婆子,能做回好几天的小姑娘,已经知足了。至于那个张公子,原来是把我娶去当小妾的,我才不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小山魈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之后蓦地伸出手揪下了姜婆婆头上的一根头发。
“呀,你这是做什么?”姜婆婆问。
小山魈却不回答,低着头在自己身边的柴堆里翻了翻,找出了一根前端长着两支杈的树枝,之后将姜婆婆的头发系在了上面,另一头则缠在那颗珠子上。一切弄好了,小山魈对着那根树枝大喊一声:“姜婆婆!”瞬间,树枝便变成了一个无论从相貌还是穿着都和姜婆婆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孩。
“就让她去陪那张公子吧!”小山魈累极了,但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姜婆婆道。
“可是没了珠子,你怎么办?”姜婆婆慌了神。
小山魈笑着说:“没事,只要等我变成树墩之后,把我种到院子里就好了,婆婆家很安静,我舍不得这里的。”说完,便躺在柴堆上睡着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截大树墩。等到姜婆婆把它种到了院子里后,她自己就也已经变回从前的模样了。
等到天亮后,果然有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来捉妖,自然什么都不会捉到,那张公子又问自己的新媳妇去哪了?姜婆婆忙将那根树枝变成的女孩从屋子里领了出来,张公子得了人,便也不再追究妖怪的事情,欢欢喜喜带着人去了。
那之后的日子,姜婆婆每天都要看上一眼种在院子里的那截枯树墩,可始终却也不见它有什么变化。姜婆婆几乎都要以为当时小山魈说过的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大约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吧,冬去春来,又是初春的一天清晨,姜婆婆正在院子里打水,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也给我来一点呀,渴死啦,渴死啦!”姜婆婆循声找过去,惊喜地发现在那截几乎已经被雨水侵蚀得近乎腐朽的大树墩上,居然长出了一簇嫩绿色的毛绒绒的新芽。